“这就是大自然给我们敲的一计警钟，其实不只遵化的汤泉如此，河北乃至全国好多地方的地热资源都处在危险之中。”就遵化汤泉干枯现象，日前采访了中国地质科学院水文地质环境地质研究所地热中心主任王贵玲，这位在地热领域有着30多年摸爬滚打经验的专家，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都是过度开采惹的祸
 

　　记者：遵化的汤泉，是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温泉。遗憾的是，今年春节期间我得知，这眼令家乡骄傲的古泉竟然已经干枯一个多月了。前两天，老家的人又惊喜地给我打来电话说，泉又冒水了只是特别小。我知道您有着多年从事地热资源研究的经验，那您怎么看汤泉这种突然枯竭现象？
 

　　王贵玲：老实说，你说的这个汤泉我还真没去过。我想今年春节前后全国范围大旱这应该是汤泉枯水的原因之一，也可能还与地壳的内部运动有关。但我敢断言，这与过度开采有着直接的关系！其实不只遵化的汤泉如此，河北乃至全国好多地方的地热资源都处在危险之中。这就是大自然给我们敲的一计警钟！
 

　　记者：据了解，汤泉周边已有了五六眼数百米深的热水井，而且都集中在很小的范围内。
 

　　王贵玲：这种现象的出现，一方面是由于地热资源宣传上的误导，使相当多的开发企业及老百姓认为地热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另一方面是因为对地热开发企业缺乏监督管理，无法对其开采效率等问题进行约束，严重威胁到地热资源的永续利用。这也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
 

　　记者：这种现象很普遍？
 

　　王贵玲：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温泉开始广泛地进入人们的视野。随后各地开始持续出现一股温泉开发热，但是由于地热水资源的保护滞后、非法勘查、私凿滥采、过度开采等现象呈上升趋势，严重影响到了地热资源的持续开发。尤其是近几年，国内好多地方违规使用温泉，盲目开采。有个别县发现地热田资源后，一下子就疯狂打了20-30口热水井，令人瞠目结舌。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资源是有限的，经不起如此折腾啊。
 

　　过度开发是有信号的
 

　　记者：以石家庄为例，随着去年东部藁城一地下温泉的汩汩流出，让西部平山温塘镇地热旅游一枝独秀的局面瞬间打破，形成东西“对峙”之势。好多地方都建盖了大大小小不同档次的温泉度假村、温泉游泳馆和洗浴中心，这些设施的建成，吸引了大量游客前往，为当地旅游业和社会经济的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在地热开发热的背后，是不是也暗藏隐患？
 

　　王贵玲：过度开发是有信号的！现在国内就有一些地方的水温每年都在不同程度的下降，照这样下去，或许再过几年水温将接近地表水的温度。我就曾在某地发现过一家地热游泳馆开始开始用烧锅炉的办法给水升温了。有的地方干脆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的是地热的牌子用的却就是地表自来水，这种伎俩可以骗老百姓，但瞒不了我们专业人士。水温下降，接下来就会梯次出现水位下降、水井干涸等系列问题。

　　记者：这种现象的出现，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对地热开发企业缺乏监督管理”所致？
 

　　王贵玲：没错！一个地热开发企业每月开采量是多大，现在通常是企业自己报上去的。
 

　　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开采量多少决定着矿产资源补偿费的多少，你想啊谁愿意多报？谁来核对谁来审计，这都是问题。如果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更深层的腐败等问题就出现了。
 

　　科学地说，地下热水的温度和压力是个动态平衡。水位持续下降就会引起压力变化，就该及时调整开采量的大小；水温下降，也该及时调整开采量。若对其开采效率等问题无法进行约束，必将严重威胁到地热资源的永续利用。但遗憾的是，这些监测目前在国内好多地方都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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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目开采与管理瓶颈
 

　　记者：这种“空白”的后果严重么？
 

　　王贵玲：缺乏约束，必然导致无限制的开采。这甚至可以联系到人性的贪婪。无限制地开采，套用一句流行语就是“后果很严重”。首先将会造成地下水水位的下降，从而发生连锁的反应是地表水匮乏、空气干燥，直接影响农作物和植被的生长，严重时将会引起地面不均匀的沉降，建筑物开裂、倾斜、倒塌等地质变化。地下热水位于地层深处，形成过程长，开采后难以用天然降水迅速补给。早已有专家警告说，地热的开发热可能诱发地震。这涉及到更深层的地理地质研究，我不敢妄言，但这也绝不是危言耸听。
 

　　记者：近几年的两会上，“呼吁加强对地下水资源进行管理保护”的提案也不少。相继有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们尖锐地指出，地下水资源的管理存在着开采泛滥、取水过量、执法不力、管理混乱等问题，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收效甚微”。您分析问题出在了哪？
 

　　王贵玲：地热资源属于国家矿产资源的一种，无论个人或集体，进行地下温泉开采都要办理开采许可证，否则都是违法的。地热资源企业或用户大都办理了采矿许可证，但由于受资金、管理体制、法律法规滞后等因素的制约，很少作过地热储量调查评价和专项地质评价，打井后更未留下任何勘查的原始资料。因勘查投入的不足，致使地热管理部门对地热水资源的情况掌握不够，对取水量的监测难以监控。比如，一个地区到底可以打多少井，采多少水，这个度把握不了。
 

　　对于目前地热的开采混乱问题，我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利因素，地热资源管理多年延续存在的部门双重管理问题。水利部门和国土资源部门两个“婆婆”都管，都可以发许可证，管理上有交叉，收费上有重叠，双方一旦沟通不及时将产生管理漏洞。这是个涉及体制改革的课题。
 

　　另外就是执法难，有的用户把井打在自己家中，给执法带来一定的难度。
 

　　记者：双重管理会不会出现这种现象：你批了10眼井，我又批了10眼井，其实这地域的开采能力只能满足10眼，结果导致井口密度过大，成倍超采等问题？
 

　　王贵玲：在所难免。
 

　　冲马桶都用地热水的悲哀
 

　　记者：现在好多地产商也打起来地热的主意，以温泉水入户当噱头赚取钱财。您如何看？
 

　　王贵玲：地产开发商是赚了，但地热资源却危险了。比如，有些地热供暖小区在供暖季节24小时取热水维持室温，但对30度左右的尾水不经任何处理直接排放，既严重浪费了深层地热水资源，又对环境造成污染。
 

　　由于诸多保护措施的欠缺，地热资源浪费和破坏相当惊人。好多社区地热水是按固定数额包月收费，很多人只管用水，从不考虑用水量的多少。晚上为了洗澡水更热一些，能把水白白放上一两个小时。恕我直言，住宅小区用温泉供暖、洗澡，甚至连冲马桶都用上了地热水，再现了人类贪婪的一面。
 

　　记者：有资料显示，一些地方在温泉开发过程中盲目上马项目、缺乏规划，最可怕的是普遍存在着“只采不补”现象。从专业的角度说，怎么理解这个“只采不补”？
 

　　王贵玲：这就涉及到我们常讲的“回灌”技术，就是在抽取地热水的同时，在井口周围相关位置向地下注入一定比例的水量，从而使地下水水位保持相对稳定，以避免地质灾害的形成隐患。但回灌是一项较为复杂的技术工程，需要进行实验和跟踪，并且在生产过程中还要进行全面的检测，因此资金投入较大。于是受眼前利益驱动，“只采不补”也就成了行业顽疾。“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往往像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号。
 

　　记者：温泉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一种恩赐，是老祖宗留给后人的财富。可我们这一代人却在大肆挥霍，一点不知珍惜。想来既心痛又遗憾。
 

　　王贵玲：这需要全社会每个公民都提高忧患意识。
 

　　专家简介：

　　王贵玲，1964年出生。现任中国地质科学院水文地质环境地质研究所地热中心主任。身为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际水文地质专家协会、中国地质学会水文地质专业委员会、地球物理学会地热专委会委员，多年来，一直从事地下水和地热研究工作。先后参加与主持完成的国家级科研项目30多个，主要论著有《地下水潜力评价方法》、《西北地区地下水资源开发利用与环境保护》等。